成婚记,春山很,冰秋吟

驾车的小厮和我的爹娘，无一人生还。

那时，我十岁。

原本三个月后，就是我的婚期。

没想到，喜事未办，丧事先行。

而丧事刚刚办完，白幡尚在风中飘摇。

我那未来公婆，突然上门逼婚了。

1

待落座后，姨娘便开门见山地询问:

亲家，前几日老爷和太太下葬时，为何不见你们前来吊唁?

亦宁舅舅与姑爷秦墨，分别派人给你们送了好几封信，也没有回音。

你们家秦墨既与我家亦宁定亲了，不知你们为何如此行事?

秦氏二老面无表情，待姨娘话音刚落，秦母便拍着大腿说道:

什么信，我们并没有收到信啊

这还是后来听乡亲提起，才知道亦宁父母出事啦，所以匆忙赶了过来。

你看，为了赶路，鞋上都踩到了牛粪。

说着，秦母便将她的两只脚，用力给抬了起来。

然后她快速脱掉鞋，想要踢到姨娘面前。

只是她力道不够，那两只布满破洞的鞋子，横在了厅中央。

当然，上面的牛粪没有看见，臭脚丫的味道，却瞬间充满厅堂。

姨娘马上拿起手帕，掩住鼻孔和嘴巴。

半晌，姨娘才缓过来，连忙将鞋子踢回秦母身边，示意秦母赶紧穿上。

2

经此一遭，姨娘似乎被吓到了。

她不再兴师问罪，连忙进入正题:

那今日过来，是否有事商议?

听到此话，弯腰穿鞋的秦母，马上咧嘴笑了。

她连忙示意秦父说话。

秦父则随意地端起桌上的茶水，一边大声嘬着，一边说道:

我们是来讨论我儿秦墨和你家亦宁成婚的事，这婚事可拖不得。

闻此之言，姨娘登时变了脸色。

秦父却视而不见，转而直接对我说道:

你年纪也大了，如果百天内不成亲，就要守孝三年。

到时你就是老姑娘了。

我有些烦躁，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这是我沉默的抗议和不满。

我的妹妹亦安，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爹娘尸骨未寒，你们竟如此着急催我姐姐完婚，实属无礼。

秦父和秦母被晚辈呛声，面色明显一顿。

他们眉头紧锁，嘴角下撇，周身也笼上一层低气压。

3

场面尴尬的时候，姨娘打了个圆场:

亦宁刚失去双亲，现在恐怕没有心情谈婚论嫁，不然此事稍后再议。

秦母有些不高兴，面色不虞地小声嘟囔着:

可别耽误我儿的婚事了，如果不能早日成婚，倒不如早点断了。

我气急，窜到秦母面前问道: 你这是何意?

姨娘见状，连忙上前拉住我，又对秦氏二老说道:

亲家，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此事改日再议。

等秦氏二老走了，我的妹妹亦安马上撇着嘴道:

姐，他们说话也太难听了。

我摸了摸妹妹的头，安抚她: 无妨，不用搭理他们。

但我心里却有些难过。

失去爹娘的庇护，这种场景恐怕只是开始。

4

为了催促我尽快成婚，秦氏二老又长途跋涉，去围堵我的舅舅。

舅舅在乡塾教书，杂事繁多，整日忙忙碌碌。

秦氏二老便每天守在乡塾门口，只要舅舅一出现，便立即冲上前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亦宁舅舅，我们都是为了亦宁好，你快点劝劝她吧?

这总不能真等上三年。

而且之前为了迎娶亦宁，成亲的用品我们都准备好了，这闲置在那里，都是浪费钱啊。

你放心好了，亦宁嫁进我们家，我们会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

舅舅无奈，只能让舅母坐着驴车来到京城，将秦氏二老的行为告知于我。

舅母见到我后，不胜其烦，搓着手抱怨道:

亦宁，你舅舅每天都很忙，这秦氏二老却天天过去围追截堵。

长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看这婚事，你就点个头吧。

我不忍再麻烦舅舅和舅母，便同意在百天内完婚。

婚期就按照之前订下的即可。

我让舅母给秦氏二老回话。

这下，他们总能踏实，不再折腾了吧。

5

此时距离婚期，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我的嫁衣、嫁妆等成婚用品，爹娘之前已基本备好。

我便也不着急备婚。

是如今，我只想安静地待着，陪爹娘最后一程。

然而，当我正忙着整理爹娘的遗物时，未来小姑子秦桂花便不请自来。

她将我家的大门，拍得砰砰作响。

又扯着嗓门，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张亦宁张亦宁

待我过去把门打开后，她便直接将我拽了出去，不客气地嚷嚷起来:

张亦宁，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爹娘年纪大了，为了你和我哥的婚事，他们操碎了心，可是你作为晚辈，怎么还有脸在这摆谱?

你要是能嫁就嫁，不能嫁，也不要来耽误我哥

我愣住了。

这是想把大帽子往我头上扣。

6

秦桂花的目的达到了，街坊邻居听到吵闹声，都探目而视。

他们有的对秦桂花指指点点，有的对我横眉冷对。

还有的小声议论着: 这还没有过门，怎么就怠慢公婆了。

秦桂花的脸上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她继续大声数落我:

张亦宁，得亏你爹还是个太学博士，他究竟是怎么教育你的?

我看你和你爹都不是啥好东西

我没有犹豫，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爹娘才刚去世，竟是什么人都来我家撒泼了。

秦桂花没有想到我会打她，细小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

待反应过来，她便一边伸手要抓我的脸，一边大声疾呼:

你还没有和我哥成亲，就动手打我这个小姑子，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冷笑一声，既然她不要脸，那我便直接和她撕破脸:

秦桂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

我和你哥秦墨议亲时，你三番五次，从中作梗，甚至怂恿你哥不要和我订亲。

你哥长年戍边，偶尔轮休回来，每次只要你哥邀我出去踏青，你就在婆家哭哭啼啼，让你哥去哄着你。

我爹娘刚出意外时，你哥向将军请假，从边关赶回来看我，结果你又对你哥说，不要觉得我可怜，就惯着我。

秦桂花，我懒得和你计较，但你是怎么一次又一次蹬鼻子上脸的?

还是说，你们家就是这么没有教养?

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我骂得毫不客气。

秦桂花自觉脸上无光，掩面而走。

但这依然没完，很快，秦氏二老又上门了。

真真是轮番上阵，片刻也不消停。

7

秦氏二老依旧是为了婚事来的。

对于他们女儿秦桂花的无礼行径，他们只字不提。

他们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那絮絮叨叨半天。

说到最后，竟是不打算给我聘礼。

只见秦母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你看这聘礼，这会就不给了吧?反正以后你嫁进我们老秦家，我们挣的钱，都是你和墨儿的。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马上点头同意:

如此甚好。

正好我也不打算办婚礼，到时直接去官府登记即可。

闻言，秦父急道: 那怎么能行?这样你就不是嫁进我们老秦家了，别人会笑话我们老秦家的。

那二老说说，该怎么办?我不解。

婚礼当然要办得隆重一些，墨儿可是六品大官，成婚怎么可以草率。

秦父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我笑了，这还真是要脸面呢。

所以，我给他们的建议也极为真诚: 那就按照成婚的步骤，三媒六聘。

秦氏二老马上摇头:

我们没有钱，之前定下的聘礼给不了。

再说你爹娘又不在了，你的钱，包括你的聘礼和嫁妆，以后不还是我们老秦家的吗?

我实在懒得再给他们面子，便直言道:

我爹娘虽已仙逝，但我家的资产，不会因为我嫁给秦墨，就变成你们家的。

那些既不给女方聘礼，又惦记女方嫁妆的人家，其实都上不得台面。

秦氏二老的脸色青白交加，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白。

我却不管，直接摆明态度。

我和秦墨的婚礼，要么按照礼节去办，要么就不办了，让秦墨入赘我家。

见我没有商量的余地，半晌，秦父似是下了决心:

婚礼必须办，聘礼我们也给。

我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反正我根本就不在乎形式，也不在乎他们那三瓜两枣。

但若是觉得我没了爹娘，就想要来欺负我，那就是瞎了眼。

若非看在秦墨的面子上，单凭他们的做派，我早就让他们滚了。

8

我和秦墨少年相识，情投意合。

他是我爹的学生。

我爹是太学博士，学生大多是皇亲国戚、官僚子弟，但秦墨却是通过考试，从县学里选拔上来的。

秦墨博学多才，文武兼备，即使到了藏龙卧虎的太学，考试也次次拔得头筹。

但他却经常啃干馒头。

太学不需要他交学费，生活费却需要他自理。

我爹惜才，不忍看他饥不裹腹，便时常找个借口，带他回家吃饭。

一来二去，我和秦墨也逐渐相熟。

我们思想契合，话语投机，相处轻松。

在一次花灯节后，秦墨鼓起勇气牵了我的手。

那年他十岁，我十四岁。

此后，我们便心照不宣地订了情。

秦墨过得清苦，我想接济他，但送的物品总是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说: 亦宁，我会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变得强大。

我相信秦墨，他总是那样充满生命力。

我原以为等他有了官职，情况就能好转。

然而，秦墨虽学业优异，但每次太学推荐结业生入仕，都没有他的名额。

9

如此持续了两年，秦墨变得焦急起来。

毕竟入不了仕，就没有钱。

而没有钱，在京城寸步难行。

对此，爹爹总是唉声叹气。

他比谁都希望秦墨出人头地，但他虽是太学博士，却身不由己。

关系户不计其数，总是接踵而至。

今天是吏部尚书的傻公子，明天是安国公的私生子，后天是太傅家的纨绔……

每个人都背景显赫，每个人都得罪不起。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本该属于秦墨的位置，却总是被悄无声息地占了。

最后，秦墨心灰意冷，决定弃文从武。

边关苦寒，总没有贵人想要和我争抢名额。

秦墨如愿以偿地去了军中。

他吃了很多苦。

两年时间，他便被提拔为昭武校尉。

和我爹都是正六品。

于是，秦墨也兴高采烈地给我写信，言明心意:

亦宁，我十岁就想娶你为妻。

如今四年过去了，我才敢跟你说这句话。

谢谢你一直等着我。

愿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10

爹娘没有发生意外前，议亲进行得还算顺利。

那时，秦氏二老是带着媒人上门的。

秦墨是爹娘看着长大的，他们都很满意。

尤其是我爹，提起秦墨，赞不绝口:

墨儿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学识，都十分拿得出手。

娘亲想到秦墨的家庭条件，有些担忧:

这孩子是不错，但他在京城没有房子，他爹娘又在乡下种地，宁儿嫁给他，往后住在哪里?

我爹觉得这都不是事儿，他安慰我娘道:

墨儿说了，先在京城租一套宅子，等他攒够了银两，就马上买一套。

再说，我们家虽然吃穿不愁，却也只是普通人家，如今墨儿年纪轻轻，便和我都是六品官员，咱们闺女嫁给他，不吃亏。

我娘说不过我爹，便来询问我的意思。

我喜欢秦墨，对于这桩婚事自然是欢喜的。

于是，婚礼日程便提了上来。

考虑到秦家并不富裕，我娘只象征性地要了一点聘礼。

她还对秦氏二老说:

你们不用着急给，两个孩子成亲前，把这些流程走完即可。

因此，虽然我的婚期订了下来，秦家却迟迟没有将聘礼送来。

11

我娘并不着急，只安心准备我的嫁妆。

衣服布匹、珠宝首饰、古董字画、文房四宝，这些自不必说。

到最后，根本就是在为我购置全部生活所需。

因为秦家二老在青石巷租的那套宅子，里面基本空空如也。

房子有四间，两间卧室，一间恭房，一间做饭用的小厨房。

家具也只有两张床，以及一张吃饭用的桌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对此，我娘终究是抱怨起来:

我们体谅秦家不容易，可是他们怎能如此糊弄?

我看这婚，不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