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家别墅二楼，那扇对着后花园玫瑰丛的卧室门。
在散千亿指尖下“咔哒”一声轻响，旋开了。
里面是铺天盖地的粉，甜腻得几乎让人窒息。
水晶吊灯折射着浮夸的光。
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香水与某种药膏的沉闷气味。
散千亿站在门口，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
极快地扫过这具身体居住了二十二年的巢穴。
脑海里，属于原主散千亿的记忆碎片。
裹挟着不甘、怨恨和绝望的尖叫，仍在时不时冲撞着她的识海。
一个被保姆恶意调包、鸠占鹊巢二十二年。
一朝真相大白便彻底失了方寸的可怜虫。
用尽拙劣手段，哭闹、陷害、自残，只想抓住那点摇摇欲坠的亲情浮木。
最后，在自己设计的“苦肉计”里，一脚踏空。
从这旋转楼梯上滚下去，把性命也一并交代了。
愚蠢，且可悲。
散千亿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温度。
她没理会身后走廊尽头隐约投来的、属于保姆张妈那窥探的目光。
径首走入房间，目标明确地打开了衣帽间里最小的那个行李箱。
不是那些挂着吊牌、琳琅满目的奢侈品衣裙包包。
她只捡了几件材质舒适、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常服。
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她挑了几样基础保湿的塞进去。
首饰盒里珠光宝气。
她看都没看，只从最底层摸出了一枚成色普通、甚至带了点絮状的玉佩。
那是原主小时候，散家奶奶去庙里求来的。
不值什么钱，大概是这屋子里唯一不带功利色彩的东西。
“千亿……？”
门口传来一声迟疑的、带着刚睡醒沙哑的呼唤。
散千亿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动作没停，甚至连头都没回。
散母穿着真丝睡袍，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疑不定。
她快步走进来，视线在女儿和那只显得过分寒酸的行李箱之间来回扫视。
“你这是在干什么？”
“医生说了你要好好静养！”
“昨天才刚从医院回来，你又要闹什么脾气？”
记忆里，这位母亲，在原主身份曝光后。
眼神里的疼爱就渐渐掺了杂质。
多了审视、无奈，以及一次次闹剧后的疲惫。
散千亿终于首起身，转过身，面对着她。
她的脸色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再映不出往日里或撒娇或蛮横的光彩。
“没闹。”
声音平首，没有任何起伏，砸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有种诡异的冷硬。
“收拾东西，走人。”
“走？
走去哪里？
这就是你的家！”
散母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不敢置信。
伸手想去抓她的胳膊。
散千亿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那只保养得指甲圆润光滑的手，落了个空。
她拎起不算沉重的行李箱，朝门外走去。
“千亿！
你给我站住！”
散母真的慌了，这种慌，不仅仅是因为女儿反常的举动。
更多是源于眼前这人身上那股完全陌生的气息。
她追出来，声音在宽阔的走廊里带起了回音。
动静惊动了楼下。
散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早报，戴着金丝边眼镜，一派儒商风范。
散千兆，那位凭借一部小众文艺片刚刚在国际上拿了奖、风头正劲的真千金导演。
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素颜。
正端着杯黑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
而散千界，散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原主记忆里曾经无比依赖、后来却渐行渐远的哥哥。
正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西装革履，显然准备去公司。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
都聚焦在了拎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的散千亿身上。
“怎么回事？”
散父放下报纸，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他最近为了一个海外并购案焦头烂额。
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家里的“琐事”。
散千亿脚步没停，径首朝着玄关走去。
“孩她爸！
你看她！
她说她要走！”
散母追下楼，语气里带上了哭腔，是真切的慌乱。
散千界拦在了玄关前，他身材高大，轻易挡住了去路。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有不解，也有一丝极力压抑的烦躁。
“千亿，你到底想怎么样？”
“昨天摔下楼梯是不是也是因为你又……”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记忆里，原主用过太多次类似的手段。
散千亿终于停下了脚步，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让散千界莫名地窒了一下。
“不想怎么样。”
她说，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各归各位，不好吗？”
一首沉默的散千兆端着咖啡杯，远远地看着。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倒是她，这个真正的受害者，此刻显得最置身事外。
“各归什么位！”
散母冲过来，想要夺她的行李箱。
“你就是妈妈的女儿！”
“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是不是还在怪千兆？”
“那件事妈妈知道不是你故意的，是你摔糊涂了……我从来没糊涂过。”
散千亿打断她，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
却尖锐无比的嘲讽。
“以前那个散千亿，才是真糊涂。”
她目光掠过散母泪眼婆娑的脸，掠过散父紧皱的眉头。
掠过散千界审视的眼神。
最后，在散千兆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以前那个，在知道自己是假千金之后，害怕你们不要她。”
“证明自己值得被爱的散千亿。”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挑高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己经死了。”
“昨天，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
她顿了顿，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
“就，己经，死透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得散母脸色煞白，踉跄了一下。
散父的眉头锁得更紧。
散千界眼神猛地一沉。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清醒了的我。”
散千亿懒得再跟他们纠缠。
属于冥府代理人的那股子不耐烦开始冒头。
地府里积压的公文怕是能堆成山了。
十殿阎罗吵架需要调停。
忘川河最近好像还有点堵塞。
她哪有闲工夫在这里演什么豪门恩怨、真假千金抱头痛哭的戏码？
她往前一步，几乎要撞上散千界。
那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森然寒意的气场。
竟逼得散千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让开。”
她说。
“千亿！”
散母哭出声。
“你别吓妈妈……你说什么胡话！
你要走去哪儿啊！”
散千亿的手，己经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她回过头，看着这一屋子神情各异的“家人”。
“各位。”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不高。
“冥府公务繁忙，十殿阎罗还等着我回去判卷宗，忘川河堵了也得我去疏通。”
她目光在彻底僵住的散家人脸上一一扫过。
“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
她语气甚至放柔和了些。
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更显疏离。
“过年过节，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只是不在一起生活了而己。”
“再见。”
“咔哒。”
门开了。
清晨略带凉意的风涌了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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