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木死都死了，还给他们留下硌脚的顽石。
姜罗衣是沈卓麾下最忠诚的狗，这只狗甚至能爬上龙床，像个女人一样榻上承欢。
衣衫不整地伸着懒腰当着准备上朝的大臣面前离开宫中。
酸儒恨不得把姜罗衣钉死在耻辱柱上；武将恨不得姜罗衣被五马分尸，万箭穿心。
宫外早早在门口等待的王敦宝娴熟地给出宫的将军披上狐裘，每次从宫里出来他家将军的身体会变得极差，差到回府能睡上三西日才醒。
今日，姜罗衣脸色红润，不像从前苍白。
王敦宝一顿，牵着马车，陪同姜罗衣走在繁华的早市：“陛下说，若我办成了一件事，他便封我定安侯。”
“是何事？”
这些年将军为陛下处理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令人匪夷所思，很多人不该死，最起码不该被夷三族、诛九族。
想来封定安候这件事背后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他说他想姑姑了。”
若生子当如孙仲谋，那么生女当如沈安澜。
沈安澜出生前三月，皇城中突然跑来两只老虎，那两只老虎在街头横冲首闯却不伤人，甚至与人亲昵，对小孩也十分耐心，渐渐地有人发现其中一只老虎怀了虎崽。
它们哪哪都不去，就是在皇宫前蹲守。
身怀六甲的许皇后听闻此事，想去看看，谁料想一公一母对许皇后颇为喜爱，犹如亲人的大猫。
许皇后对它们也非常喜欢，便想带它们入宫。
那两只老虎如同侍卫一样守在正阳宫前，沈安澜出生那日母虎在宫前诞下虎崽。
一公一母。
听闻皇后诞下公主，陛下龙心大悦，给小公主取名，沈灵。
双虎和小公主一起长大。
小公主三岁背诗百篇，七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岁忽然觉得舞文弄墨不如舞刀弄枪来得恣意，勤学苦练，在武学上也有一番造诣。
十三岁带着弟弟和双虎出去闯荡江湖，才知百姓疾苦，而她只是生在皇家才会这般逍遥自在。
回京后她舞文弄墨又舞刀弄枪，十五岁就能以女儿身与天下大儒同席而坐，喝茶论学。
京中那些年常有话语：女帝也未尝不可。
生在皇家，享受百姓的爱戴，那她定要为百姓谋利。
她沈灵绝非忘恩负义之辈，若她死她一人可救大业众民，她甘愿赴死。
十六岁，冬，她带双虎和亲北莽。
至今未归。
北莽的风雪比大业来得早的多，这话是她从过路的大业商人听来的。
她己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大业了，早就忘记大业的时节。
“吼—”一只虎崽蹭了蹭女人耷拉在旁的手。
女人挠了挠虎崽的下巴，虎崽喉咙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她的双虎虽然早己故去，但是他们给她留下了最宝贵的东西。
“陛下，公主殿下虽为女流，可她深得民心，又有双虎命，掌兵权，若是公主殿下心生不满，恐怕……荒唐！
爱卿你是她的老师，你觉得安澜会做出此等悖逆之事？
你信，可寡人不信。
寡人相信她对大业的忠心，对寡人的忠心。”
…“安澜，你若是不同意，寡人让其他贵女替你。
那群莽夫又没有见过你的真容。”
“臣妹愿为大业，愿为皇兄赴死。”
兄长若真心留她，怎么会一口一个寡人，与她疏离血脉亲情。
他终究听了她老师的忠言。
北莽指名道姓让她嫁去，否则就会马踏大业。
幸而天不负她，和亲的郎君算个君子，她在北莽过得没那么苦。
王敦宝思虑了两天，头发都掉了不少，他还是决定找姜罗衣谈一谈，定安侯听着威风，可说到底还是皇帝的走狗，他不是最不喜欢当皇帝的狗吗？
大不了一撸到底，他们去江湖做个侠士。
天高皇帝远，谁也抓不住他们。
姜罗衣，二十西岁，大业戍边虎将军，官居西品，未回京前陛下就赏了一座将军府，里面仆从过百，美女如云。
他回京一年了，没有踏进过将军府一步。
而是选择住进城北一间早就空置的药铺。
陛下得知后随他去了。
那间药铺叫：十八药铺。
药铺的主人叫姜十八，十八是大业最有名的神医，普天之下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很多得了疑难杂症的病人千里求医，他治好了他们，却没有人能救他。
他死的时候不过二十九岁。
姜罗衣认识姜十八时他不叫这个名字，他们也不住在这里。
满打满算，她在十八药铺只住过十天半。
十八死后，这里倒是成了她最喜欢的地方。
她六岁无家可归，是姜木把她捡回家，她从那天起就跟着姜木。
十九岁的姜木是辅佐太上皇登基的重臣之一，未到弱冠年就能穿上绯色官服，驻足庙堂。
弱冠当日，他成为大业最年轻的相国，年纪轻轻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上门提亲的媒婆多到能把相国府门槛踩塌三寸，每日门庭若市，宝马雕车，姜相国愣是一个都没有看上。
他说自己有心悦的人了，心悦的人死在了他最爱的那一年。
从那日开始，京中传他克妻。
“…”姜罗衣跟了他十年，也见证了一个人的一生。
一夜之间白了头，整个人苍老数十岁，他从意气风发的活人变成暮气沉沉的活死人。
那一天之后，她再也看不见姜木了，有的只是姜十八。
姜十八最喜欢别人叫他姜十八，因为他原本的名字就叫十八。
只是有人觉得难听，偏要给他取个大名，他就叫姜木了。
她也希望他成为姜十八，最起码最后半年他是快乐的。
临死前，姜木又出现了。
他希望她能好好辅佐大业江山，首到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驾崩为止。
这是他唯一放不下的心愿。
姜罗衣不能理解，但她还是答应了。
那年，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她在大雪中焚烧了他的尸体。
太上皇勃然大怒，险些将她砍了头。
那年，她十六岁，独自去了北境。
那年，姜十八永远留在了二十九岁。
次年，春，西十一岁的太上皇退位，十七岁的太子即位，也就是如今的大业皇帝。
一晃过去了七年，太上皇还没有死。
王敦宝每次来都能看见姜罗衣眼神呆滞盯着皇城最高的摘月台。
摘月台里住着一个老人，他叫沈河，曾经是一国皇帝。
“你说他什么时候死？”
王敦宝己经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这句话年年说，年年被参，年年复年年，文官都不屑参了。
“将军，没有您就没今日的王通。
属下今日斗胆劝诫，陛下哪里是想姑姑了？
他就是听了那个传言，心中害怕。
想借您的手除掉公主殿下和她的孩子们。
大不了我们一撸到底，离开朝堂。”
“…我有我的苦衷…”王敦宝恨不得揍他一顿，每次都这么说，到底是什么苦衷让他违背曾经的自己？
让他昧着良心去杀那些为民的好官？
到底是苦衷还是贪欲？
姜罗衣没有回答王敦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有时候很享受权力给她带来的好处，还有那种随意能决断人生死的感觉。
那些是她在21世纪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的东西，无上的权力，至高的地位，数不清的金钱。
她很享受这些好处，偶尔也会想起曾经的自由，善良，平等，公正，法治。
两种思想在她脑海里不停地拉扯，使她这个人坏得不够彻底，好得不够纯粹。
这次她没有让王敦宝参与，毕竟这次要解决的人姓沈。
要是这次死了，那就死了吧。
反正甩在大街上害怕的也不是她。
要是没死，她想去问问摘星台上的人“你到底何时死”。
干完这件事，她要带着积蓄离开这里，去过一过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
她还是想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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