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毒辣，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蝉鸣声此起彼伏，与校园里迎新日的喧闹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特有的、令人烦躁的勃勃生机。
顾夜白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臂下随意夹着两本专业书，面无表情地穿过熙攘的人群。
他身量很高，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却因出色的肩线比例和清冷孤绝的气质，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也格外疏离。
周围的一切喧嚣——拖着行李箱的新生们脸上兴奋又茫然的表情，热情得过分的志愿者学长的吆喝，还有几个女生投来的、被他自动过滤掉的羞涩又大胆的目光——所有这些，在他眼里都像是一场设定好的程序运行，枯燥，乏味，且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通常只有两种状态：运行代码时的绝对专注，以及代码之外的绝对无聊。
显然，现在是后者。
“夜白！
顾夜白！
这边！”
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精准地砸向他。
顾夜白微微蹙眉，不太情愿地偏过头，看向声音来源——篮球社的队友兼室友陆宇，正站在学院接待处的遮阳棚下，咧着一口白牙，使劲朝他挥手。
陆宇身边还围着几个新生模样的学生，有男有女。
顾夜白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你可算来了！”
陆宇一把揽过他的肩，力道大得让顾夜白下意识地想躲开，“系里临时抓壮丁，忙死了！
你来了正好，帮我顶一下，我去搬几箱水过来。”
顾夜白冷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新生登记表、一叠叠的宣传册，以及旁边几个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新生，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冷感，瞬间让旁边几个想搭话的新生噤了声。
“别啊，哥们儿！”
陆宇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看那边好几个小学妹等着登记呢，你往这一坐，就是咱们计算机系的活招牌！
比发一百张传单都管用！”
顾夜白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没兴趣。”
“知道你大爷没兴趣，”陆宇对他的冷漠早己免疫，死缠烂打，“就一会儿！
十分钟！
不，五分钟！
帮我看着摊子别让人拿了东西就行！
算我欠你一顿饭，不，三顿！
小龙虾管够！”
顾夜白沉默着，没答应也没立刻走开。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充斥着兴奋、期待、紧张这些他无法共情的情绪的陌生面孔，最终落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
站着更引人注目，坐下或许能降低存在感。
他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拿出手机，无视周遭一切，点开一个代码界面，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这仿佛是一个无声的结界，将他与周围的喧闹彻底隔开。
陆宇如蒙大赦，欢呼一声就跑没了影。
于是，计算机系的接待点前，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一个帅得堪比明星学长的男生坐在那里，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对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视而不见。
有几个胆大的新生过来想咨询问题，都在他头也不抬的冷漠中讪讪退开。
时间在指尖和代码间流逝。
顾夜白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声响变成模糊的背景音。
首到——“对、对不起！
真的非常对不起！”
一道惊慌失措、软糯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女声，伴随着一阵文件散落的哗啦声，突兀地闯入了他的结界。
顾夜白感到小腿被一个温软的身体轻轻撞了一下，力道不大，却足以打断他的思绪。
他拧眉，不悦地抬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地散落的纸张——新生指南、入学流程表、还有几张社团宣传单。
然后，他看到撞到他的“罪魁祸首”正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捡东西，一个小小的、扎着马尾辫的后脑勺对着他，露出的那一小截脖颈白皙得晃眼。
她身边还有一个女生，也在帮着捡，嘴里说着：“念念，你没事吧？
都怪他们跑那么快……”被称为“念念”的女孩抬起头，似乎想先确认被撞到的人有没有事。
就在那一瞬间，顾夜白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得像山涧里未被污染过的溪流，因为受了惊吓，睁得圆圆的，蒙着一层慌乱的水光，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无辜又可怜。
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快速颤抖着。
阳光恰好落在她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她脸颊上细小的、柔软的绒毛。
她似乎也吓坏了，抱着捡起来的文件，仰着头看着他，嘴唇微张，忘了说话，像一只在森林里迷了路，不小心撞到猎人的小鹿，懵懂又惊慌。
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顾夜白手指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代码不再滚动。
他习惯于高速处理信息的的大脑，罕见地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那些复杂的算法、逻辑严密的指令似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双眼睛的影像，被无限放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觉神经上。
一种极其陌生、无法用任何代码解释的情绪，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那片沉寂己久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对…对不起学长！”
女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音色依旧软糯，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歉意，“我我没看路…撞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她身边的室友也赶紧帮腔：“学长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刚才有人跑过去……”顾夜白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惯常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但又像是某种更深的探究。
他的沉默无形中加剧了对方的紧张。
女孩被他看得更加不知所措，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红，连小巧的耳垂都变成了粉色。
她慌乱地站起身，又朝他鞠了一躬：“对不起！”
然后，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被冻住一样，她拉起身旁的室友，几乎是落荒而逃，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顾夜白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个仓促的背影，首到再也看不见。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边还躺着一张被遗落的粉色的社团招新宣传单，大概是刚才那个女孩匆忙间漏掉的。
他鬼使神差地，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宣传单的右上角，用工整又略显稚嫩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学号。
他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苏念念。
就在这时，陆宇抱着两箱水呼哧呼哧地跑回来，“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抹了把汗：“谢了啊兄弟！
没出啥乱子吧？”
顾夜白缓缓站起身，没有回答陆宇的问题。
他将那张粉色的宣传单对折，再对折，然后塞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动作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
阳光依旧刺眼，蝉鸣依旧聒噪，周遭的人群依旧喧闹。
可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被他定义为“无聊”的世界程序，似乎突然闯入了一个无法解析的、小小的乱码。
而这个乱码，名叫……苏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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