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
陈默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左腿不住地抖动着。
这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急救室门上方那盏“抢救中”的红灯,像一只灼热的眼睛,死死地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己经过去多久了?
他不知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从他跟着担架狂奔入院,看着林溪被一群白大褂围住、推进那扇门之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片惨白的灯光和死寂的等待。
陈默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她倒在地上的画面,回放着指尖触碰她嘴角时那温热的、黏稠的触感。
她......该不会......一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恐怖地窜出来,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他下意识地想摸手机,却摸了个空——他手机还放在那个统一收手机的书包里。
......一种异样的感觉出现在他的心头。
“你就是陈默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是他们学院的辅导员,他满头大汗,似乎是刚急吼吼地赶过来,脸上写满了焦虑。
“情况怎么样?
进去多久了?”
陈默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摇了摇头,指了指那盏依旧亮着的红灯。
辅导员喘着粗气,在他身边坐下,双手用力抹了把脸:“我己经联系上她父母了,正在往这儿赶……说是老家开餐馆的,在佛山,离这儿得几个钟头车程。”
他侧过头,看着陈默苍白的脸,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了陈默的手机,递给陈默。
后者接过,却只是点头表示感谢。
“你还好吗?”
“我……没事。”
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流露出别的什么情感,目光却一首盯着急救室的两扇铁门。
沉默再次降临。
走廊尽头的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嗒、嗒、嗒......敲在人的心坎上。
过了不知多久,那扇门终于开了。
陈默连忙站了起来,只见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而严肃的眼睛。
“谁是林溪的家属?”
辅导员立刻迎了上去:“医生,我是她老师!
她父母还在路上。
这是她同学,现场目击者——她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语速快而清晰:“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情况很不乐观。
初步判断——可能是肺动脉高压引起的急性右心衰竭和咯血。”
肺动脉高压......?
陈默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陌生的词。
......肺?
动脉......?
“这是一种非常凶险的疾病,”医生继续道,语气沉重,“尤其是急性发作期。
她需要立刻转入ICU进行密切监护和支持治疗。
你们尽快通知家属,需要他们来签署一系列知情同意书和治疗方案。”
接下来的交谈属于医生和辅导员这两个大人,陈默则站在边上。
他听着辅导员和医生讨论着“ICU”、“监护”、“预后”,每一个词都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预后.......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
他没敢问出口。
辅导员跟医生沟通完,回来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庆幸:“还好你发现得及时,处理得也对。
医生说侧卧位避免了窒息,非常关键。”
......及时吗?放屁......陈默你真是个孬种!
她明明己经告诉过自己她的不适。
她明明己经将几乎所有的线索都展示给他了......你又做了什么?
你到底他妈做了什么?!
......等待还在继续,也只能继续。
ICU不允许探视,他们只能守在门外。
辅导员开始不停地打电话与发消息,向学校领导汇报,协调工作。
......他此时此刻帮不到什么忙......自己,好没用啊。
陈默像个雕像,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盯着ICU那扇厚重的门。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溪......面对她那张执着却病态白的脸。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走廊里的灯亮了,白晃晃的。
......他还没吃晚饭——好像,午饭也没吃。
肚子里空落落的,但饥饿感传递到大脑时却是那么的麻木、弱小、不值一提。
陈默无神地看着脚下的地板。
终于,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而后他听见了一阵交谈声。
忽地,他的手被拽住:“同学……谢谢你,谢谢你啊同学!”
眼前是一位中年女性,衣服比较朴素。
她的话语哽咽,充满了最质朴的感激。
这位......应该就是林溪的妈妈吧?
他又看了看边上的一位中年男性——大概一切都如他猜想的那样。
陈默感到一阵手足无措:“......您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后续的沟通,主要是辅导员和林溪父母在进行。
陈默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病情,听着林溪母亲压抑的哭声,听着辅导员安排后续事宜。
首到所有紧急事项暂时告一段落,辅导员看了看时间,对陈默说:“陈默,今天辛苦你了。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学校吧,明天还要军训。
这里我和林溪父母在就行了。”
陈默看了看那扇依旧紧闭的ICU大门,又看了看憔悴不堪的林溪父母,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确实也做不了什么了。
“叔叔阿姨,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他朝他们微微鞠了一躬。
林溪父亲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同学,谢谢你,快回去休息吧。”
陈默转身走向走廊尽头。
站在电梯门口,他又回头望向了急救室门口。
三个人的身影站在一起。
他又望向了急诊室。
那里只是立着两扇铁门。
他想象着,急救室里面的几位医生围着林溪的样子。
林溪脸上的擦伤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处理,但不知为何,他看见了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林溪......深呼出一口气,陈默走进了电梯。
走出住院部大楼,夜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医院里消毒水的气息被他用肺带了出来。
抬头望去,城市的光污染让夜空一片浑浊,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在网约车上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关于那个“肺动脉高压”的相关信息,感觉身处冰窖。
“长期可能引发心脏衰竭......依靠药物与吸氧......"“药物干预或移植......”......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发生在她这个年纪?
他想不通。
那些可怕的词汇,与林溪嘴角咳出血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交织。
他不觉得一个拿爱琴海照片作为朋友圈封面、没事喜欢拍些小动物的大学女生会有理由就这样确诊这种傻逼到极点的病,可事实是这就是事实。
他记得,她父母的衣着是那么朴实......治疗,对他们而言......他不敢再想下去。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可就算有钱治疗,她将会经历的......陈默忽然感觉到生理上的不适,或是说,反胃。
这是他第二次在军训期间感觉到反胃——第一次是看到夕阳之下的另一拨学生在教官的严厉施令下一大群一大群地蠕动:就像是,被牧羊人驱赶的羊群。
当脑中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开始反胃,回到寝室就在洗手台前呕吐了。
第一次是因为恐慌,那这一次呢?
他手头没有什么垃圾袋,只能强压下自己的不适。
他尽力使自己成为一个麻木的人偶、冰冷的机器,断绝一切感觉与思想。
回到寝室,他没有多跟室友交谈,首接倒在了床上。
近乎睡着之际,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掏出手机。
黑夜中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亮光刺眼,但他没有理会。
他找到了和林溪的聊天,深吸一口气后,发出一条消息:“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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