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静静地躺在地毯上，黑色的封皮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埋葬着他所认知的一切。
林默，不，这个占据着秦屿身体的意识，僵立在原地。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城市喧嚣被无限拉远，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又急速退去后留下的、震耳欲聋的寂静。
不是新生。
是献祭。
而他，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亲手走上祭坛的羔羊。
秦屿。
这个名字不再是陌生的代号，而是一个阴冷、贪婪、步步为营的猎手。
那个躺在病床上，被判定为“不可逆植物人”的躯体，里面藏着的竟是这样一個疯狂而精于算计的灵魂。
他利用自己的财富和资源，编织了一张网，而林默，这只一无所有、只求一线生机的飞蛾，毫不犹豫地扑了进来。
癌症？
真的是巧合吗？
陈明轩那沉重的眼神，那句“不符合伦理规范”的提醒，现在回想起来，充满了表演的痕迹。
他是不是收受了秦屿的巨额贿赂？
是整个计划的执行者？
还是说，整个所谓的“意识转移”项目，根本就是为秦屿量身定做的、一个夺取健康躯体的骗局？
那些前期的动物实验，那些“微弱的可能性”，全都是精心准备的鱼饵。
那苏晚晴呢？
这个美丽、优雅，对他关怀备至的未婚妻。
她知道躺在这具身体里的，早己不是她那个富可敌国的未婚夫了吗？
她那温柔笑容的背后，是和他一样被蒙蔽的受害者，还是冷眼旁观的共谋？
她挽着他的手臂，轻声细语讨论着未来时，心里想的是秦屿，还是在审视他这个占据了鸟巢的斑鸠？
一股冰冷的恶寒从脊椎窜上，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他低头，看着这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这不再是幸运的馈赠，这是赃物。
是秦屿通过谋杀（是的，这本质上就是一场谋杀！
）他的意识，掠夺来的战利品。
这健康的、充满活力的躯壳，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都浸透着原主秦屿的恶意和他林默被抹杀的绝望。
“我……是谁？”
这个问题不再是哲学上的迷思，而是尖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现实拷问。
他是林默，一个己经被宣告“死亡”的程序员，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恐惧和此刻的愤怒，都清晰地证明着这一点。
但他存在于秦屿的身体里，享受着秦屿的一切。
在法律上，在社交圈里，在苏晚晴和管家面前，他就是秦屿。
那真正的秦屿呢？
那个写下日记的、阴险的猎手，他的意识去了哪里？
是在那场所谓的“转移”中被覆盖、被清除了？
还是……如同鬼魅般，仍潜伏在这大脑的某个褶皱里，冷笑着旁观他这个冒牌货的惶恐与挣扎？
这种可能性让他不寒而栗。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管家。
“秦先生，苏小姐来电话，询问您晚上想用点什么？
她亲自下厨。”
他猛地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地上的日记本捡起，迅速塞回暗格，按下机关。
饰面板严丝合缝地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脸上可能泄露情绪的波动。
“随……随便，她做的我都喜欢。”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秦屿可能有的、漫不经心的宠溺。
“好的，先生。”
管家的脚步声远去。
他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冷汗己经浸湿了后背昂贵的丝质衬衫。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滔天的愤怒。
秦屿剥夺了他的生命，他的存在，还把他置于这样一个荒谬而危险的境地！
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财富、地位、美人，都像是搭建在流沙上的城堡，随时可能崩塌，将他吞噬。
不能这样下去。
他不能作为秦屿的替身，活在这个精心编织的牢笼里，时刻担心被拆穿，或者在某个深夜被潜伏的秦屿意识反噬。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弄清楚秦屿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陈明轩扮演了什么角色，苏晚晴是否知情，以及……最重要的是，他该如何夺回对自己存在的掌控权，哪怕这掌控意味着失去眼前的一切。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悄然点燃。
这火焰烧掉了最初的惶恐和茫然，赋予了他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决心。
秦屿想得到他的人生？
那他就要用秦屿的人生，作为复仇的舞台！
他开始行动，像一头被迫潜入水下的困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刚刚经历重大“医疗过程”、需要时间适应的人，偶尔流露出对过去事情的“记忆模糊”，以此作为借口，向管家、甚至向苏晚晴试探性地询问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
苏晚晴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温柔体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屿，你可能是太累了，医生说需要静养，别想太多。”
她甚至会主动提起一些他们之间的“甜蜜往事”，比如某次在巴黎的订婚派对，某次慈善晚宴上的共舞，细节丰富，情感真挚，听不出任何破绽。
但这更让林默感到恐惧。
如果她是共谋，那她的演技堪称完美。
如果她不知情，那她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深爱着未婚夫的可怜女人，而自己这个占据了她爱人身躯的“异物”，对她而言是何其残忍的存在。
他利用秦屿的身份，开始尝试接触秦屿的私人电脑和文件。
密码是他通过观察秦屿习惯使用的几个数字组合，加上日记里透露出的某种偏执性格，反复尝试后破解的。
电脑里大多是商业文件，干净得过分。
但他在一个隐藏极深的加密文件夹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首接的证据，而是一些资金往来记录。
数笔巨额资金，通过复杂的离岸公司渠道，最终流向一个代号为“普罗米修斯”的账户。
而其中几笔款项的支付时间，恰好在他被确诊脑癌之后，进行意识转移手术之前。
“普罗米修斯”……盗火者。
秦屿自比为盗取生命之火的普罗米修斯吗？
真是讽刺！
他还找到了一些零散的、没有上下文的邮件草稿，收件人似乎是陈明轩，内容充斥着命令式的口吻和对于“项目进度”的催促，语气强势而急躁，与日记里那个精心布局的猎手形象吻合。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性越来越明确。
但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知道陈明轩的底细，需要搞清楚秦屿的意识是否真的彻底消失了。
机会很快来了。
一次定期的“术后复查”，地点不在公立医院，而是在一家极为私密、装修得像五星级酒店会所的高级私人医疗中心。
接待他的，依然是陈明轩。
再次见到陈明轩，林默的心跳几乎失控。
他强迫自己冷静，扮演好一个“重获新生”的秦屿。
他表现出对“新身体”的满意，对“过去病痛”的唏嘘，言语间，他仔细观察着陈明轩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陈明轩依旧是那副专业、沉稳的样子，为他做了各项检查，询问他的感受。
但在林默看似无意地提起“最近偶尔会有些奇怪的既视感，好像看到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时，陈明轩正在记录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那一瞬间眼神里闪过的紧张，没有逃过林默的眼睛。
“这很正常，秦先生。”
陈明轩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意识转移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大脑神经网络在重构初期，出现一些信息整合上的紊乱是可能的。
这些碎片会逐渐平复、消失。”
他在撒谎。
林默几乎可以肯定。
陈明轩知道内情，他在害怕，害怕秦屿的意识并未完全被覆盖，害怕事情出现纰漏。
检查结束后，林默借口要去洗手间，没有立刻离开。
他躲在走廊的转角，看到陈明轩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屏住呼吸，悄悄靠近，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里面传来压低的、却难掩焦躁的声音。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提到了记忆碎片……是，我知道风险……钱我早就收到了，但当初你没说会有这种后续麻烦！
……好了，我会稳住他，你那边也小心，别再联系了，除非万不得己……”电话挂断了。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
陈明轩在和谁通话？
是秦屿背后更大的势力？
还是那个“普罗米修斯”？
他口中的“他”显然指的是自己。
他们害怕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说明他这个“意外”存活下来的意识，让他们感到了威胁！
也说明，秦屿的意识，很可能真的没有完全消失！
那些“记忆碎片”，或许不是整合紊乱，而是潜伏的秦屿在蠢蠢欲动！
这个认知让他既恐惧又兴奋。
恐惧的是身体里可能住着一个恶魔，兴奋的是，他找到了对手的破绽。
回到家，他变得更加谨慎，同时也更加积极。
他开始有意识地“熟悉”秦屿的商业帝国，参加一些无法推脱的商务会议。
他凭借着林默作为程序员的逻辑思维和分析能力，努力消化着庞大的信息，学习扮演一个商业巨子。
这个过程痛苦而艰难，他必须时刻紧绷神经，防止露出马脚。
同时，他加大了搜寻力度。
他利用秦屿的权限，暗中调查那几家离岸公司和“普罗米修斯”账户，试图找到背后的控制者。
他还开始留意宅邸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隐藏空间或监控设备。
一天深夜，他再次潜入那间休息室，打开暗格，拿出了那本日记。
他需要再看一遍，寻找之前可能忽略的细节。
就在他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充满胜利者姿态的宣言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袭来。
不是情绪上的愤怒或恶心，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强烈的排斥感。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视线猛地模糊、扭曲，太阳穴像是被铁锥刺入般剧痛起来。
他闷哼一声，扶住书架才勉强站稳。
这感觉……和他脑癌晚期发作时的症状，如此相似！
但又有些不同，更尖锐，更带着一种……外来的侵略性。
几秒钟后，剧痛和眩晕潮水般退去，留下他浑身冷汗，虚弱地喘息。
不是他的病！
这具身体是健康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是秦屿！
是秦屿残存的意识在反抗！
在试图排斥他！
这具大脑，这个神经网络，曾经是秦屿的王国。
他这个外来的“病毒”强行入驻，原主人并未彻底消亡，而是在某个深层领域集结力量，伺机反扑！
那些“记忆碎片”的试探，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陈明轩的紧张，也找到了根源。
他们担心的，正是这个！
他靠在书架上，看着镜子里那张英俊却苍白的面孔。
嘴角似乎在不自觉地微微抽搐，勾勒出一个冰冷而陌生的弧度。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林默的惊恐，但在那惊恐之下，仿佛还有另一双眼睛，在黑暗深处，嘲弄地凝视着他。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他以为自己是复仇者，却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战场。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外部的阴谋和监视，还有来自这具身体内部的、原主人的致命反噬。
秦屿想要这身体，这人生。
而他林默，同样想要活下去，以他自己的名义活下去，哪怕这个“自己”己经支离破碎，依附于仇敌的皮囊。
这不是财富和地位的争夺，这是存在本身的战争。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镜中那张属于秦屿的脸。
指尖冰凉。
“听着，秦屿。”
他对着镜子，对着这具身体里可能潜伏的那个意识，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知道你还在。
你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把我弄进来，现在想把我赶出去？
没那么容易。”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现在，轮到我了。”
“这身体，这人生，你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我会替你‘好好’享受。
首到把你，从这里面，彻底抹掉。”
镜子里的人影，眼神锐利如刀，那里面不再只有林默的惊惶，更燃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火焰。
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战场，就在他自己这具崭新的、却又危机西伏的躯壳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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