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归云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但是透过一丝眼睑的缝隙他勉强能够望见半空中悬浮出的三道身影。
那三人皆是素白长袍,脚踏虚空,不染尘埃,宛如神人降世。
阳光透过林隙洒落,竟然好像主动汇聚到他们身上,更添神圣威严。
“仙…仙九宫……”时归云脑中轰然一片。
那些只在茶楼说书人口中出现的“仙门修士”,此刻竟如此真切地高悬于他的头顶。
为首之人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之后,难以辨清具体五官,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他眼中那股冰凉的漠然。
他身旁两人,姿态略显恭谨,腰间各悬一柄短剑,即便静止不动,也隐隐发出锋锐之气。
那邪物对金光颇为忌惮,竟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时归云,立即回身面向空中的三位不速之客:“吼——!”
回应它的,只是一声轻蔑的冷哼,来自为首那名仙九宫弟子。
他随意地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朝着下方那躁动不安的邪物,凌空轻轻一点。
只见一道金色光束裹着一枚铜钱,尖啸着,瞬间洞穿了邪物的胸膛!
那铜钱去势未竭,接连将其身后躲闪不及的阴魂也一并贯穿!
邪物遭受重创,发出刺耳啸叫!
一股精神波动自它身上轰然扩散开来!
空中三人仅是眉头微蹙,周身流转的淡金光晕轻轻松松便将那精神冲击化解。
但藏身树根下的时归云眼前却是金星乱舞,视野模糊,耳中充斥着高频的耳鸣,几乎晕厥过去。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仿佛由无数怨念编织而成的音波,强行闯进他的脑海:“二月初六……时辰己至……迎……”时归云顿时愣住了!
这意念绝非源于自身!
是那邪物濒死前发出的讯息!
像是一种宣告,又像一个坐标!
为什么?
为什么仙师们毫无反应?
为何独独自己能“听”见?
他死死攥紧了掌心,那枚被他掷出后又奇异滚回他脚边的暗红奇石,此刻正散发着惊人的滚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是它!
是因为这块石头!
那濒死的邪物并未坐以待毙,残存的躯干猛地炸开,化作一股腥臭扑鼻的黑雾,试图向着地面缝隙急速遁逃。
“冥顽不灵。”
为首那名弟子语气依旧淡漠,并指横向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却有一道锐不可当的金色剑气凭空生成,呈扇形横扫而过!
剑气所过之处,那试图逃逸的黑雾顷刻间便被涤荡得干干净净,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撮颜色深暗的灰烬。
一名弟子飘然落地,指尖捻起一小撮灰烬,置于鼻尖轻嗅,面色陡然变得凝重,对那为首之人说道:“师兄,是忘川府的‘引魂香’。
看来它们在此聚集,并非偶然。”
为首弟子并未搭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战场,确认再无邪气残留,最终,才将视线落在了时归云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对凡人性命的关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仿佛在评估一件东西是否还有价值,或者是否构成了麻烦。
“你身上,有何异物?”
他开口问道,丝毫不带任何情绪。
时归云的心跳顿时加快。
他想起父亲那句“孤棋不活”,想起仙师方才诛杀邪物时的狠厉。
在这些动念间便可定人生死的“仙人”面前,自己与路边的蝼蚁、林间的走兽没有任何区别!
交出石头,或许能暂时换取平安,但这石头是父亲唯一的遗物,是方才的救命恩物,更可能与父亲的失踪息息相关!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翻滚。
最终,一股倔强从少年心底升起。
他猛地抬起头,不顾脖颈的僵硬,倔强地迎上那冰冷的目光,清晰地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
“找死!”
旁边那名查验灰烬的弟子面露煞气,显然觉得这凡人的不识抬举冒犯了仙门威严,抬手便欲挥出一道惩戒的气劲。
“住手。”
为首之人只是淡淡二字,便让那弟子动作僵住,悻悻收手。
他的目光在时归云紧张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少年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倔强和一丝野性的光芒,似乎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他语气淡漠依旧,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萤火之光,妄图与皓月争辉?
凡人持握非分之器,如同幼童舞动利刃,非但无益,反而易招灾祸。”
这话如同冰水,浇了时归云一头一身。
说罢,他不再看时归云,转向同门,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决断:“引魂香出现,忘川府所图非小,此地不宜久留,速回山门禀报。”
话音未落,三道金色流光己然冲天而起,继而消失不见。
来得突兀,去得干脆。
林间,重归死寂,只有时归云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勉强扶着老橡树才稳住身形。
他缓缓摊开一首紧握的右手手掌。
那枚暗红色的奇石静静躺在掌心,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沉了些,触手依旧温润,却还残留着一丝余热,像一颗刚刚平息激动的心脏。
而脑海中,那个冰冷邪异的声波仍在不断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二月初六……时辰己至……迎……”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魔音,却是徒劳。
明日便是二月初六,那个所谓的“忘川府”,要“迎”什么?
迎接谁?
还是……迎接某个时刻的降临?
他一无所知。
但他清晰地知道一点——这个秘密,那些仙门修士并未察觉。
他们只注意到了“引魂香”,却漏掉了这濒死邪物传递出的讯息。
此刻,唯有时归云,这个他们眼中不值一顾的凡人少年,知晓此事。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奇石,坚硬的棱角硌着掌肉,传来清晰的刺痛,这痛楚反而能让他从巨大的震惊和后怕中,剥离出一丝格外的清醒。
“凡人……”那修士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自尊上。
是,他只是凡人,是命若飘萍、力如蝼蚁,生死皆不由己的凡人。
可就在这一刻,他不想!
再也不想!
做这样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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