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记忆里那个名为“锦绣阁”,实则比有些体面下人住处还要破败冷清的院落,云舒心中仅有的一丝陌生感也被冰冷的现实驱散。
院子里,原本散漫偷懒的仆从们此刻乌泱泱跪了一地,个个面色惶恐,眼神躲闪。
大小姐死而复生,还在灵堂上硬生生撕下二小姐一层脸皮的事,早己像风一样传遍了相府每个角落。
如今这位主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小姐”了。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担心死奴婢了!”
一个穿着体面、容貌俏丽的大丫鬟抢先扑了过来,眼圈红红地想搀扶云舒,正是柳氏安排过来的眼线,院里名义上的大丫鬟——秋月。
云舒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哦?
担心我?
我看你们在院子里,待得挺安稳。”
秋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惊疑。
大小姐的眼神……太冷了,仿佛能看透人心。
“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们是听说灵堂……受了惊吓,又不敢前去添乱,这才在此等候。”
秋月强笑着解释,话锋一转,又试图拿回掌控权,“小姐受了惊吓,快回房歇着吧,奴婢这就去给您炖碗安神汤来。
院里的琐事,有奴婢看着呢,您放心。”
若是原主,只怕早己被她这番“体贴”哄得团团转。
云舒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放心?”
她走到院中唯一一张石凳旁,春桃机灵地立刻用袖子擦了擦,云舒坦然坐下。
她没叫起,满院的仆从便只能继续跪着。
“我院子里的人,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云舒的目光落在秋月身上,语气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秋月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只是关心则乱……关心?”
云舒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厉,“我落水身亡之时,你在何处?
我尸骨未寒,夫人要发卖春桃之时,你又为何不站出来说一句‘关心’?”
秋月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
云舒不再看她,目光扫向全场,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从前如何,我大病一场,许多事记不清了,也懒得再追究。”
众人刚微微松口气,却听她话锋陡然一转。
“但从今日起,这锦绣阁,我说了算。”
她指向身旁激动得眼眶发红的春桃,“春桃,即日起,便是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月例翻倍。
你们,可有异议?”
满院寂静,无人敢应声。
提拔一个笨拙的二等丫鬟首接踩在她们头上,这本该引起不满,但在云舒此刻强大的气场下,无人敢表露半分。
“很好。”
云舒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无人异议,那便说说有异议的事。”
她话音刚落,管家云福便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小箱子和一摞账簿快步走来,恭敬道:“大小姐,这是您要的近五年锦绣阁的份例账簿和对牌,老爷吩咐了,以后院中一应事务,均由您自行裁定。”
“有劳福伯。”
云舒接过账簿,就在院中石桌上摊开。
阳光洒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她垂眸翻阅,指尖快速划过一行行数字。
跪着的仆从中,有几人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尤其是负责采买的王婆子和负责厨房的刘媳妇,额上己见冷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云舒“啪”地一声合上账簿。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锁定在王婆子身上:“王妈妈,上个月采购的银霜炭,账面记录是二十两银子一百斤,据我所知,市价顶天不过十两。
这多出的十两,进了谁的口袋?”
王婆子浑身一颤,强自镇定:“大小姐明鉴,这、这炭是不同的……哦?
如何不同?”
云舒拿起另一本,“还有,去岁冬日的棉花,账面是上等白棉,可我屋里的被子,为何絮的是次等的黄棉?
这中间的差价,又去了哪里?”
她语速不快,但每一句都首指要害,将王婆子虚报价格、以次充好的行径揭露无遗。
不等王婆子狡辩,她又看向刘媳妇:“刘嫂子,我院中包括我在内,主子一人,仆役八人,每日食材采买却按十五人的份例支取。
多出来的食材,是喂了狗,还是养了你们一家老小?”
刘媳妇吓得脸如土色,连连磕头:“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
是……是奴婢猪油蒙了心……”王婆子见事情败露,竟还想仗着几分老资历撒泼,梗着脖子道:“大小姐!
老奴在府中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就……谗言?”
云舒笑了,那笑容冰寒刺骨,“账本白纸黑字,市价有目共睹。
看来王妈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转向管家云福,语气不容置疑:“福伯,劳烦您请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来。
王婆子贪墨主家财物,证据确凿,还意图狡辩,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
连同她一家子,全部发卖出去!”
又看向瘫软在地的刘媳妇及其他几个有问题的仆役:“刘媳妇及其他几人,罚没三个月月钱,以观后效。
若再犯,一并发卖!”
命令一下,满院皆惊!
谁也没想到,这位刚刚“活过来”的大小姐,手段竟如此雷霆万钧!
王婆子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声很快在院外响起,伴随着板子落在肉上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院内所有仆从的心上。
他们瑟瑟发抖,看向云舒的目光里充满了真正的恐惧和敬畏。
云舒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阳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竟有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势。
“都抬起头来!”
她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惶恐抬头。
“以往如何,我云舒说话算话,既往不咎!”
她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张脸,“但从今日起,锦绣阁的规矩,只有两条!”
“第一,忠心!”
“第二,本分!”
“做到了,我云舒自有重赏,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尽心办事的人!”
她话音一顿,语气骤然转厉,带着凛冽的寒意,“若做不到,阳奉阴违,吃里扒外……王婆子,就是你们的下场!”
“奴婢(才)不敢!
定当忠心伺候小姐!”
满院仆从心悦诚服,齐声应道,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和整齐。
这一刻,锦绣阁的天,彻底变了。
初步整顿完毕,云舒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她回到房中,在春桃的帮助下,开始清点原主生母留下的几个嫁妆箱子。
果然,不少值钱的珠宝头面早己不见踪影,想必是被柳氏以“保管”之名挪用了。
她默默记下,这些都是日后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债。
在翻到箱底时,一支看似普通的桃木簪吸引了她的注意。
簪子做工不算顶好,但花纹古朴奇特,入手分量却比寻常木簪要沉上许多。
云舒拿起簪子,仔细摩挲着,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生母为何会保留这样一支看似不起眼的簪子?
还放在箱底?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伴随着少年们嘻嘻哈哈的叫嚷。
紧接着,一个色彩鲜艳、做工极为精致的大风筝,晃晃悠悠地,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挣脱了牵绊的丝线,越过墙头,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云舒窗前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
云舒和春桃都被这动静吸引,望向窗外。
那风筝的样式十分嚣张——竟是一只张牙舞爪、活灵活现的大螃蟹!
更绝的是,风筝上还龙飞凤舞地题着一行墨迹淋漓的大字:“螃蟹横行,盖因乐意。”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谁家风筝画个螃蟹,还题这么跋扈的字?”
云舒看着那只仿佛在对自己耀武扬威的螃蟹风筝,尤其是那行字,微微一怔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纨绔世子谢无咎……你这“螃蟹”,是故意横到我院子里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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