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海城,暑气初蒸。
午后的阳光穿过海城大学百年校区里繁茂的香樟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不知名花朵混合的香气,还有一阵高过一阵的蝉鸣,像是要将整个夏天都喊得嘶哑。
林默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犯罪心理学》,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的目光越过书页,落在窗外那片被阳光炙烤的草坪上,眼神有些放空。
他不喜欢夏天,更不喜欢蝉鸣。
这种单调、聒噪、无休无止的声响,总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潜藏在这片喧嚣之下,蠢蠢欲动。
“嘿,林默!
发什么呆呢?”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紧接着,一个身影带着一阵风坐到了他对面。
来人是陈阳,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海城大学的风云人物。
他有着一副被阳光晒成蜜色的健康皮肤,笑容灿烂得能驱散任何阴霾,与内敛寡言的林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在看这些催眠神作?”
陈阳指了指林默面前的书,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我说,你一个心理学系的高材生,能不能研究点阳间的东西?
比如,帮我分析分析系里新来的小学妹,她昨天对我笑了一下,是几个意思?”
林默缓缓合上书,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你别挡着她看你身后的帅哥。”
“靠,没劲。”
陈阳撇撇嘴,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冰镇可乐,“给你。
刚从校外买的,还冒着冷气呢。”
林默接过来,瓶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陈阳拧开自己的那瓶,猛灌了一口,舒爽地叹了口气,“对了,晚上篮球队在东区体育馆有场友谊赛,来看我表演啊。
到时候我给你个眼神,你就知道什么叫‘绝杀’。”
林默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他能从陈阳扬起的眉毛和微微扩张的鼻翼中,读出他此刻的兴奋与期待。
这是陈阳最真实的状态,永远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晚上有事。”
林默摇了摇头。
“又去泡实验室?
还是去当你的心理咨询志愿者?”
陈阳凑过来,压低声音,“我说你能不能活得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整天不是看书就是搞研究,跟个老头子一样。
走吧,去看球,赛后我请你吃小龙虾,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店,味道绝了。”
林-默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热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才对嘛!”
陈阳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默的身子晃了晃。
他站起身,将背包甩到肩上,“那我先去占场了,晚上七点,东区体育馆,不见不散!”
看着陈阳像一阵风似的离开,林默的嘴角罕见地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或许,这就是他愿意和陈阳待在一起的原因。
陈阳身上的生命力,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潜藏在心底的、对世界的疏离感。
然而,那天晚上,林默在体育馆里等了很久。
比赛开始了,陈阳没有出现。
中场休息时,林默给他打电话,听筒里只有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林默心中蔓延。
陈阳不是一个会无故失约,更不会在重要比赛前关机的人。
他是个极度渴望舞台和聚光灯的家伙,篮球赛就是他的战场,他绝不会当一个逃兵。
比赛结束,陈阳依旧没有出现。
篮球队的队员们也急了,他们分头寻找,问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陈阳的消息。
有人说,下午训练结束后,看到他一个人往学校后山的“情人湖”方向去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情人湖虽名字浪漫,却因湖水深不见底,且周边地势复杂而被称为校园里最危险的地方之一,每年都有学生因失足落水的传闻。
恐慌迅速扩散。
当晚,学校保卫处和闻讯赶来的市政警员对情人湖区域进行了拉网式搜索。
林默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湖面上探照灯晃动的光柱和来回穿梭的搜救艇,耳边的蝉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变成了刺耳的尖啸。
他一遍遍回忆着下午和陈阳的对话。
陈阳的表情,他的语气,他拍打自己肩膀的力度……一切都充满了对夜晚比赛的期待,没有任何异常。
一个如此期待着“绝杀”时刻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湖边去,还“意外”失足?
搜救持续了一整夜,一无所获。
第二天上午,市刑侦支队的负责人,一位名叫赵华的警官,在临时封锁的湖边向校方和陈阳的家属通报了初步结论。
“根据现场勘查和走访情况,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搏斗或挣扎的痕迹。”
赵华警官的声音沉稳而公式化,“陈阳同学最后被目击到是独自一人走向湖边。
结合现场遗留的脚印判断,我们倾向于认为,这是一起意外失足落水事件。
由于湖水深且水下环境复杂,打捞工作存在极大困难。
我们会继续搜寻,但……也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
“意外?”
陈阳的母亲当场崩溃,哭倒在丈夫怀里。
人群中,只有林默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警戒线内,那片通往湖边的泥泞小路上。
警方在那里提取到了陈阳的脚印,并以此作为他“独自一人”前往湖边的证据。
但在林默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昨天下午,陈阳坐在他对面,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限量版的白色篮球鞋。
那是他攒了好几个月钱才买到的宝贝,甚至舍不得穿去训练,说要留到晚上的比赛再“闪亮登场”。
一个如此爱惜自己鞋子的人,会穿着它去走那条泥泞不堪的湖边小路吗?
林默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不,这不是意外。
他抬起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阳光刺眼,晃得他有些晕眩。
周围的蝉鸣依旧聒噪,但在他听来,却像是某种宣告。
夏蝉依旧在鸣叫,但属于陈阳的那只,己经失声了。
而在那片被警方仔细搜查过的草丛边缘,一根极细小的、仿佛被夜色浸染过的黑色羽毛,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随着微风轻轻颤动,像一个来自深渊的、嘲弄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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