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陆沉站在写字楼消防通道里，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廉价衬衫领口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刚收到的银行催款通知，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屏幕边缘那道裂痕——这是上个月送外卖摔的，修一下要两百块，他舍不得。
"再宽限三天......"他对着空荡荡的楼梯间喃喃自语，声音在混凝土墙壁间撞出轻微回响。
楼下隐约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陆沉猛地惊醒般看了眼手表：14:27，陈总监要的季度报表还差最后三个数据。
他转身推开通往办公区的防火门，迎面撞上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市场部的李秘书正端着咖啡经过，见状夸张地后退半步："陆助理怎么走消防通道？
电梯又没坏。
""我......"陆沉张了张嘴，目光落在对方胸前别着的玫瑰金工牌上。
那是上个月公司周年庆发的，他的那份被林雨晴借去参加同学聚会，至今没还。
李秘书忽然压低声音："陈总正找你呢，脸色很难看。
"她涂着珠光指甲油的手指往走廊尽头指了指，"刚看见他带着你女朋友进办公室了。
"陆沉心头一紧。
林雨晴说今天要去医院看牙，怎么会出现在公司？
他加快脚步穿过开放式办公区，几个同事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空气中飘着某种诡异的沉默，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总监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透出暖黄色灯光，陆沉刚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林雨晴的笑声，黏腻得像是融化的太妃糖。
"......那份标书他熬了三个通宵......"林雨晴的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傻子还真以为能靠这个转正......"陆沉的手悬在半空。
标书？
那是他负责的华润项目，昨天刚交给陈总监......"宝贝儿，这次多亏你盯着他。
"陈志豪的声音带着陆沉从未听过的亲昵，"等明天开掉他，财务部那个位置就是你的。
""说好的香奈儿呢？
""买，都买......"陆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下意识去摸手机想录音，却听见"啪嗒"一声——钥匙串从裤袋滑落，金属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走廊里格外刺耳。
办公室里的调笑声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拉开时，陆沉还保持着弯腰捡钥匙的姿势。
他抬头看见陈志豪松开的领带和泛着油光的脸，以及办公桌后正在系衬衫纽扣的林雨晴。
她新做的玫红色指甲在灯光下像十滴凝固的血。
"陆沉？
"林雨晴的惊呼里带着三分演技七分慌乱，她飞快地把某样东西塞进爱马仕包包——陆沉认出那是自己母亲留下的玉镯，说是要给未来儿媳的。
陈志豪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
这个平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把揪住陆沉的衣领，将他拽进办公室，同时用脚勾上了门。
"都听见了？
"陈志豪的声音突然拔高，显然不只是说给陆沉听的。
透过没关严的门缝，陆沉看见几个同事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正好省得我明天开会宣布——你被开除了！
"林雨晴己经整理好衣裙，正对着手机屏幕补口红，闻言皱眉道："陈总，他手里还有客户资料......""放心。
"陈志豪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摔在桌上，陆沉认出那是自己做的华润项目备份，"刚才人事己经查过他电脑，所有文件都移交了。
"他凑近陆沉，一股混合着口臭和古龙水的气息喷在陆沉脸上："现在，交出工牌和门禁卡，滚出我的公司。
"陆沉攥紧拳头。
他余光瞥见林雨晴的新包——那款他在官网看过标价的三万八的铂金包，突然明白上个月她为什么突然要"借"走自己攒的购房首付。
"需要我喊保安吗？
"陈志豪按下座机快捷键，"还是说，你想让全公司都看看你女朋友是怎么......"陆沉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翻了咖啡杯。
褐色的液体浸湿了标书封面，也溅在林雨晴新买的高跟鞋上。
"陆沉你疯了！
"林雨晴尖叫着跳起来，"你知道这双鞋多贵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陆沉头上。
他缓缓首起身，摘下胸前的工牌放在桌上。
塑料卡片上他的入职照片还在微笑，像某个平行宇宙的陌生人。
"我会自己走。
"他的声音出奇平静，"不过陈总监，华润项目的核心数据在我邮箱里，没来得及......""少来这套！
"陈志豪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你以为我没防着你？
小雨早就把你邮箱密码告诉我了。
"他亲昵地搂过林雨晴的腰，"对吧宝贝？
"林雨晴躲闪着陆沉的目光，却对陈志豪娇嗔道："人家现在都是你的人了，还叫人家小雨......"陆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
他转身拉开门，迎面撞上十几个假装路过的同事。
市场部的小王举着手机在录像，财务部的张姐捂着嘴偷笑，而平时总蹭他外卖的实习生小李，正悄悄把一叠文件塞回他桌上——那是陆沉熬夜做的报表，署名栏己经被涂改成别人的名字。
"等等。
"陈志豪突然叫住他，"保安检查下他的包，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公司东西。
"两个穿制服的保安一左一右按住陆沉肩膀。
其中一人粗暴地扯开他的双肩包，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倒在地上：半包纸巾，啃了一半的面包，泡了枸杞的保温杯，还有那个印着"饿了吗"标志的外卖箱——陆沉下班后兼职用的。
"哟，还送外卖呢？
"陈志豪夸张地挑眉，"咱们陆助理真是多才多艺啊。
"办公区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吹了声口哨："难怪天天迟到，原来是晚上累着了！
"林雨晴突然走过来，高跟鞋踩在陆沉掉落的笔记本上。
"这个还你。
"她摘下左手腕上的皮筋——去年生日陆沉跑遍全城买到的限量款，随手扔在他脚下，"以后别联系了。
"陆沉蹲下身，一件件捡起自己的东西。
当他手指碰到那个外卖箱时，陈志豪突然一脚踩在上面："这个没收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偷藏U盘。
""这我自己买的！
"陆沉终于忍不住吼道。
陈志豪笑得更加得意："公司规定，离职员工携带物品必须检查。
不服？
去告我啊！
"他转向保安："把他请出去，记得拍个照发群里，让大家都知道偷公司资料的下场。
"暴雨是在陆沉被推出大厦时倾盆而下的。
两个保安按着他站在雨中，让前台用手机拍下他狼狈的样子。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陆沉看见旋转门内林雨晴依偎在陈志豪怀里的剪影，以及同事们举着的、密密麻麻的手机屏幕。
"滚吧！
"保安推了他最后一把。
陆沉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上垃圾桶边缘。
他隐约听见陈志豪在喊："别忘了群里发红包！
庆祝咱们除掉个吃里扒外的......"雨水顺着陆沉的发梢流进衣领。
他抹了把脸，突然发现垃圾桶里露出熟悉的蓝色——他的外卖箱。
显然保安们检查完就随手扔了。
陆沉颤抖着手捞出箱子。
塑料外壳己经裂了道缝，雨水正从缝隙渗进去。
他下意识翻开盖子，里面除了浸湿的隔热层外，还躺着半包被雨水泡发的纸巾，和一张照片——他和林雨晴在大学毕业典礼上的合影。
照片上的林雨晴穿着学士服，笑容清澈得像个幻觉。
一道闪电劈开乌云，陆沉把湿透的照片揉成一团扔回垃圾桶。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外卖箱内壁泛着奇怪的蓝光，那些雨水在箱底聚成一小洼，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的波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呼吸。
"幻觉......"陆沉喃喃自语。
但当他伸手触碰那滩水时，指尖传来的却不是预期的冰凉，而是一种诡异的吸力，仿佛水面下连着无底深渊。
大厦旋转门再次打开，陈志豪的狂笑声混着雨声传来："看那个废物！
淋雨淋傻了吧？
"陆沉猛地合上外卖箱，蓝光瞬间消失。
他把箱子夹在腋下，转身走进滂沱大雨中。
身后，公司群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像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在叫。
他不知道，就在此刻，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时空中，一位身披战袍的女帝正跪在祭坛前，向苍天祈求一场救赎干旱的神雨。
而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正在那个裂了缝的外卖箱里，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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