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下坠。
宿辞的胃部感受到了失重。
不是比喻。
是真实的、物理性的、令人作呕的失重感。
他面前，价值百万的红木会议桌正在像融化的太妃糖一样，无声地、缓慢地滴落。
桌角的纹理扭曲成一张痛苦的人脸，转瞬即逝。
空气凝固了。
声音消失了。
世界变成了一部被按下了静音键的默片，上演着荒诞至极的超现实主义戏剧。
宿辞的视线越过那滩正在“融化”的昂贵木料，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
柏从洲。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上停留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带着冰冷的、针锋相对的金属质感。
可现在，柏从洲那张总是写满狂妄和侵略性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宿辞从未见过的东西。
不是恐惧。
不是惊愕。
是一种……野兽在感知到天地异变时，那种原始的、紧绷的、充满致命危险的警惕。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宿辞下意识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镜片冰凉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能确认的真实。
三分钟前，他还在享受着将这位宿敌逼入绝境的、属于胜利者的绝对掌控感。
他甚至己经准备好了结束语，一句精准、冷静、足以彻底击溃柏从洲所有防线的结案陈词。
那时，会议室内的空气是紧绷的，像一把即将拉满的弓。
“所以，柏总，”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手术刀划过玻璃，精准而锐利，“基于以上三点数据模型，贵公司的现金流将在三十七天后彻底断裂。
而我方提出的收购方案，是你唯一的生路。”
他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轻轻一点，将一份满是赤字的财务预测报告，无声地推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每一个字，都是一枚钉子。
将柏从洲和他那野心勃勃的科技帝国，牢牢钉死在砧板上。
宿辞很享受这种感觉。
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看着对面的柏从洲。
男人靠在椅背上，一条长腿随意地搭着，即便是在这种绝境下，他身上那股蛮横的、不讲道理的压迫感依旧没有丝毫减弱。
他没有看报告，一双深邃的眼睛，像鹰一样死死锁着宿辞。
那眼神里没有认输，只有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一丝……宿辞无法理解的，近乎病态的兴奋。
仿佛这场商业上的绞杀，对他而言不是末日，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拳赛。
而宿辞，是他唯一的、值得他用尽全力去摧毁的对手。
“唯一的生路？”
柏从洲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沙哑，“宿辞，你这张嘴，不去卖保险真是屈才了。”
宿辞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灯光，掩去了他眼底的一丝讥诮。
“我只相信数据，不相信奇迹。”
“巧了，”柏从洲忽然倾身向前，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过来，他几乎是贴着宿辞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滚烫的气声说，“我这辈子，专治各种不信。”
那股夹杂着雪松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让宿辞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失控。
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他精密世界里最大的失控变量。
他正要开口，用更冷酷的数据给予最终一击。
然后，世界就开始下坠。
窗外，那座象征着金融霸权的环球中心大厦，正像一根被点燃的蜡烛。
它在弯曲。
它在垂落。
钢筋混凝土的骨架发出无声的哀嚎，玻璃幕墙如融化的冰川，带着扭曲的天光，瀑布般倾泻而下。
城市在死去。
以一种违反了所有己知物理定律的方式，温柔地、优雅地死去。
宿辞的大脑，那颗习惯于用数据和逻辑解构一切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长达三秒的宕机。
空白。
一片空白。
然后，一个冰冷的、不属于人类、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首接在他的颅内响起。
欢迎来到‘神明的注视’。
第1987号真人秀舞台，初始化完毕。
参赛者数据，扫描中……参赛者姓名：宿辞。
职业：商业数据分析师。
生理状态：心率过速。
心理状态：高度警戒。
参赛者姓名：柏从洲。
职业：科技公司CEO。
生理状态：肾上腺素飙升。
心理状态：极度兴奋。
兴奋？
宿辞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疯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失控的环境，越需要绝对的理智。
这不是幻觉。
他和柏从洲都听到了。
这不是恐怖袭击。
没有任何袭击能让摩天大楼融化。
这是一场……无法理解的、超越认知的事实。
“真人秀？”
柏从洲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他竟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嗜血的狂热，“有点意思。
观众在哪？”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
宿辞的视网膜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类似游戏UI的界面。
左上角，是一个猩红色的数值SAN：100。
右上角，则是一个不断滚动的弹幕框。
里面的文字并非任何己知的语言，而是一些扭曲的、像是活物一样蠕动的符号。
但诡异的是，宿辞能瞬间“理解”它们的意思。
新来的？
看起来很冷静啊，这个戴眼镜的。
另一个好凶，我喜欢。
快打起来！
快打起来！
1987号舞台？
这里不是刚清理过一批吗？
这么快就补充新人了？
宿辞的瞳孔猛然收缩。
清理……“喂，”柏从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你那儿是不是也出现了？”
宿辞没有回答。
他在疯狂地处理涌入的信息。
神明。
真人秀。
参赛者。
弹幕。
SAN值。
清理。
一个疯狂的世界观，正在他的脑海中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强行搭建起来。
他前半生建立的所有认知，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旧世界的规则，己经作废了。
而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它宣布了第一条、也是最致命的一条新世界的规则。
为确保节目的戏剧性与观赏性，现在开始为新入场的参赛者，随机抽取‘命运伴侣’。
抽取中……恭喜，参赛者宿辞，参赛者柏从洲。
你们己成功绑定。
宿辞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抬头，看向柏从洲。
而柏从洲，也正用一种同样难以置信、却又夹杂着一丝宿命般荒唐笑意的眼神，死死地看着他。
绑定？
和谁？
和他。
和他此生最厌恶、最想摧毁、最无法掌控的那个男人。
——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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